【中国·山东故事】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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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梆……”悠长的梆子声。
“屋里暖和暖和吧。”未进家门,就看见外婆在门口等着我。外婆家长大的我这种场景在童年记忆里每天都在重复。今天重新听到这种声音,心里多了一份温暖,一份感动,也多了一份敬畏。
外婆家的新式大砖瓦房宽敞明亮,却总是少了些什么,听到了梆子声,想起来外婆家的老房子,不禁想去那儿看看,那里储藏了我童年的全部时光和过往的岁月。
外婆家的老房子是鲁南农村最普遍的土木结构的房子,很有特点,墙体由很厚的黄土做成,用模板固定后直接将土夯实。听外婆说,当年打土的号子声浑厚有力,响彻云霄,所以才会有这结实的土制墙体。厚实的土墙冬暖夏凉,早年间人们没有发达的科技,却有这无穷的智慧。听外婆说,老房子与她同龄,外婆八十岁了,老房子也八十年了。外婆经历了八十年的人生起伏,老房子见证了八十年的巨变沧桑。打开锁着的门,也就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这里有祖辈辛苦的劳作,这里有母亲少女时代的梦,更有着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和装在心里的满满的幸福。老房子虽然破旧,却依旧整洁。外婆守着她的老房子,就守着她所有的希望。曾经不止一次我们让外婆搬来城里同住,可是她却不肯走,她说这里有她的生活,有外公相伴的身影,有儿女承欢的甜蜜,更有子孙满堂的福气,喜怒哀乐连同她的生命一同融进老房子里。我牵着外婆的手,漫步在老房子里,一同回忆着我小时候的过往。
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外婆知道妈妈工作忙,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告诉妈妈,于是外婆就会尝试乡下农村各式各样的乌龙看病法,有号脉的,有针灸的,有跳大神的等等等等,五花八门。每每生病,外婆总是请所有人看一遍。当所有的奇门异术对我无济于事的时候,外婆才会通知妈妈。当我被接去大医院治疗的时候,身后永远是外婆带着哭腔的自责……这场景至今对于我还是记忆犹新。而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总是暖暖的。
记得四岁时,哭着闹着要垒兔子窝,因为兔子爱掏洞,土房子下大雨怕有危险,外公说什么也不给垒,我就哭着闹着绝食抗议,还是外婆心软对外公说:“小娃还小呢,喜欢啥就给他垒一个呗,又不碍事。”外公说:“你知道啥!万一兔子把房子给拱烂了可咋整!”外婆就替我一遍又一遍地磨外公:“哎呀,小孩子就想垒个窝,小孩子嘛……”经不住外婆的软磨硬泡,外公还是给我把兔子窝垒好了,于是,悲剧也发生了。雨天漏水把外婆家的院墙淹塌了,外公气的急赤白脸地找人修房子,而我嘛,就乐的跟什么什么似的。
春天来了,卖小鸡的吆喝不断,外婆说那是骗小孩子的,养不活,我不能忍,就哭着喊着买了两只,结果正如外婆所说,养了两天就死了,我哭天抹泪的,外婆没辙,干脆抓了自家的老母鸡孵小鸡,我欢天喜地地看着这些小鸡从鸡蛋到鸡仔的全过程,二十一天,到现在我还记着这个日子,二十只小鸡破壳而出,那时候把我给美的啊,天天扒着窝守着这群小鸡,每天看着这帮小鸡觅食,那种感觉是那个年龄自豪的担当。
外婆就这样攥着我的手,穿过院落,穿过屋檐,走进堂屋,走进内室。屋里陈设依旧,土坯的火炕的温度似乎还在,红木红漆的大衣橱在我小时候似乎藏着永远的秘密。在那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吃、好玩、好穿的。如今却静静地立在那里,红漆泛着油亮,那里有着我的童年,有着我的记忆,有着我太多太多的东西,我在这个地方学会了做人的基本道理,我在这个地方知道了我,要做一个好人。
小时候我是出了名的淘,今天爬东家的墙头掏鸟蛋,明天踢球砸坏了西家的玻璃,总记得外婆没完没了的道歉和赔偿。罚站是常有的事,但是被重重打屁股的事至今记
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初冬的早晨,外婆去买豆腐给我做小葱拌豆腐。因为卖豆腐的老头个子矮,衣服有些破旧,我从心里不喜欢,因为老是梆梆梆的敲,我就管他叫老梆子,外婆因为和他很熟,就依我叫他梆子爷爷。那天我和外婆一起买豆腐,趁他们说话不注意,我抓起一把土就撒在白花花的豆腐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短路就这么混,突然间那么灵光一闪我就把土洒上了。因为梆子爷爷刚出来,外婆买的是第一份,整车的豆腐都让我给糟蹋了,外婆当时就气得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巴掌雨点般地就砸在屁股上,屁股不一会就红了一大片。梆子爷爷倒是急了,埋怨外婆不该打我,还劝外婆:“哎呀你这是干啥,这有啥的,豆腐坏了是小事,你把孩子打坏了事可就大了!”还调侃说,小子小时候调皮是好事,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当时外婆打我的时候,我在梆子爷爷眼中看出的是那种真心流露出来的真诚,是那种最质朴、最淳厚的心疼,在我小时候的心里烙下了很深的烙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让梆子爷爷损失了他一天的生活来源,他却还那么真挚地去劝外婆,那是心底里的纯朴,那是心底里的善。当我噙着泪水缓过神来的时候,梆子爷爷已经推着他的小车走远了,只是,没再听到“梆梆梆”的声音。
外婆把我拉回家,让我面壁思过,长篇大论什么的我没有记清,但是有五个字印象特别深,那就是“做人要厚道”,而这五个字,足以让我受用终身。
第二天早上,我和外婆早早等在门口,等着梆子爷爷的到来,我和外婆同时鞠躬向梆子爷爷道歉。外婆正准备赔偿豆腐钱,梆子爷爷说:“小孩子不懂事,不打紧的。”死活不肯收钱。我和外婆站在门口看着梆子爷爷远去,听着那我念想了一天的“梆梆梆”声,觉得那是最美的儿歌。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儿时的感觉,久违了,却历久弥新。
外婆跟我聊了很多,谈起儿时的玩伴在外地打工赚了不少钱,谈起跳大神的奶奶遭儿子虐待,谈起卖豆腐的梆子爷爷,还跟我说,那爷爷一看见我外婆就向外婆打听我,还笑着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长大了,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出息,我只是很想念他。
北方的春节天气依然很冷,可坐在老房子的火炕上,身上没有半点寒意,心里依然是那么暖。想想自己在外面住了那么多的酒店,却没有一个地方给我这样温暖的感觉。心里暖暖的,眼里热热的,好像泪随时都会滚出,外婆沉浸在回忆里娓娓道来,或许是因为许久不见,又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样子,似乎有些陌生却又
是那么的熟悉,我看见她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都在笑。
我说:“外婆,你跟我回城里住多好。”
外婆笑着摇摇头,攥着我的手,攥着的更紧了。
我知道,她舍不得老房子,她舍不得。她守着的是她的生活,是她的回忆。她坚守着一种信仰,坚守着割舍不断的心。她早已将她的生命,她的所有所有一切,与老房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融合在一起,她离不开这里,就像,我依旧离不开心里的家。
守着昏黄的灯光暖暖地睡去,黎明时分,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梆子声:
梆……
梆……
梆……
深邃,悠长。
(王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