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东故事】故乡的河

故乡曾经有条洚河，它是徒骇河的一截下游河段，只是从我的故乡沾化孔家庄开始到入海口这一段，才唤作洚河。河的尾闾在现在的东营市河口区老鸹嘴。它自西南而来，经过我的故乡时多情地来了一个大的转折，仿佛是一种有意逗留，才款款地朝东北迤逦而去。鸟瞰，河道就像谁在广袤无垠的黄河三角洲上画了书法上的一撇，潇洒且醒目。

十九世纪中叶，洚河河道把我的故乡圈在弯里，就像一个母亲㧟着自己的婴儿，这是洚河最丰润最富足的时期。此时的洚河水深岸阔，江流平缓，河面最宽达到一里地以上，气势不亚于黄河，人们走亲访友到河北拾掇农事，得依靠船渡。我家老宅坐落在清朝时候辐射方圆百里的水旱大码头洚河码头之南。码头繁华的半个世纪中，故乡一带人烟辐辏，车马喧阗，入夜灯盏，灿若列宿，繁华景象如同清明上河图穿越时空落入此间。有清一朝，庚子赔款以前，因了这傍河通海之便利，洚河水上舟楫如梭，难以数计。码头腹地平展开阔，吐纳船货惊人，时至今日已成过眼云烟。

洚河的航运功能和一次黄河决堤有关。史志记载，1855年（清朝咸丰五年），黄河在河南今兰考县北岸溃决。黄水四百多年后由南向北改道，归束大清河，至利津入海。黄水带着黄土高原的泥沙，仿佛是跟随着自上游而来的移民们的脚步，不远千里由故土送达的补偿，年复一年淤积成了千里沃野；泥沙沉淀在中上游，下游河道则清水汇流，正好拓宽和取直了下游河段。彼时，洚河河水清澈，水道舒缓，恰好成就了这一段黄金水道。兹始，洚河码头进入繁盛时期，官商大贾联袂毕至，茶馆酒肆无一不备，帆船林立，夏秋间不下千余艘，洚河码头遂南通北达盛极一时。闻名遐迩的商号庆聚城即发迹于此时间。

这条河在二十世纪初断流，三十年代彻底消失。传说，洚河里住着一条龙，惩恶扬善，护佑两岸的百姓风调雨顺。有一条大龟，是恶龟，总想祸害渔船。每每被龙王打败，恶龟记恨心里，等待复仇机会几百年。清帝退位，东海龙王召集兄弟子侄们开会，分析预判人间形势。洚河中的老龙出发去东海，家里剩下一群家眷和小龙。恶龟闻之，窃喜，当日夜里打上门来。小龙迎战，不敌，退守龙宫。恶龟施展法力，意欲推平河道，小龙用神力阻止河道变窄，两下较起功夫来。恶龟毕竟道业高深，小龙不敌，败逃，长吟着升天而去。当老龙回来时，洚河没了，龙宫没了。老龙一跺脚也升天而去。

其实河的消失纯属自然现象。洚河在我的故乡的那个转折，潇洒算是潇洒了，同时却又福祸相依。那一年农历六月大雨如注，黄河决堤，携来大量泥沙注入，淤塞了这一段河道。于是，洚河在我故乡的这一段消失了。至于说一夜，只是一种渲染。沾化县志记载：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黄河在利津薄家庄决口，洪水横溢，将徒骇河下游孔家庄至海口一段河道淤淀，洚河码头遂衰。

陈家庙与我的故乡隔河相望，因庙立村，世世代代偏重于渔业捕捞，直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故乡一带渔民身份最多的村庄，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无论如何难以割舍！清末，东海厘金局就设置在这里。1677年，清廷把沿渤海边的三大盐井合并为永阜盐场，五大盐垛如山列在大清河两岸，部分食盐要通过洚河运往内陆，销往鲁西北等地，这就增加了设置东海厘金局的迫切性。厘金局增设，大大增加了洚河码头在社会生活、商业活动和政府作为等方面的角色功用。

洚河码头和东海厘金局成了鲁北平原上人文荟萃的渊薮，一个地方戏剧——渔鼓戏，在这里产生并逐渐走向成熟。

童年光景，仲春时节，我们几个孩子就相约去迎接黄河水，顺着洚河古道的痕迹，西行三五里地，翘首盼着头流河水来到，然后再追逐着头流儿河水往回赶，用脚丫疏通着河水前进的道路。小脚丫在黄河水的浸泡中惬意地奔跑。古老的河道继续承载着故乡人的丰收希冀。我们把双手做成喇叭状，兴奋地朝着天空、大地和农人们高喊：黄河水来了！夕阳余晖照遍大地，劳作的大人们都高兴地抬起脸笑，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麦苗在风中尽情地舞蹈。村子上空的炊烟袅袅地升腾，鸡鸣狗吠远近相闻。

故乡，一切都似乎因为黄河水的到来而充满无限活力。

（文章作者：孔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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