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东故事】传奇登州

我一直认为登州是一部传奇，在没有踏上它的土地之前，我已经百千次地阅读它了。看京剧《三家店》，那秦琼唱道：“将身儿来至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我就想，登州一定是个蛮荒的地界，要不罪犯都往那里发配呢。后来读《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帝五次东巡，三次到山东，规模最大的二次东巡他就站在这个地方向大海眺望，当是它叫黄腄，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海市蜃楼，他确实在听方士讲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岛的故事。一个划时代的幻想由此诞生，在两千年星辰与月色中让人兴奋不已。从此这块土地注定就是一片写满传奇的神壤。发配的秦琼还没来到这里，这块土地已经被唐政府命名登州。东瀛的遣唐使陆续从这里登上中国的土地，西去长安；高丽商人也取海道从这里登陆，远古的市场经济让这里的蛮荒荡然无存。史前史是神话的，也是浪漫的。历史的浪漫一直延续到秦始皇身上，他离去千年，不熄的炬火仍然在千秋百代人的心头燃烧，照亮这块用燧石点燃神火的土地。

我阅读登州的第二个篇章来自《水浒》，它让我直观地看到宋朝的市井。巧合的是，还是从牢狱的视角看过来，我认识了这里的解珍、解宝两个侠义好汉。秦琼的英武延续到他们身上，也是与人争斗，身陷囹圄，隔着几百年，他们上演着相同的故事。历史没有抄袭，这样的沿袭恰恰证明着一条基本的社会发展规律，那就是阶级和阶层的矛盾，讲叙故事的人没有总结出这个规律，却洞察了深刻的现象，让我们认识了古登州。这个故事发生时登州正进入它的繁华，海港开埠，街市琳琅，登州人没有从步履匆匆的宋朝官员身上看到一场历史巨变正铺天盖地而来，离此不远的青州，李清照正匆匆收拾着家藏准备南渡。大凡变迁年头总伴着侠气与悲歌，英雄气概就是在在一刹产生的。假如解珍、解宝没有投奔梁山泊，没有接受朝廷诏安而去征方腊，一定会在这场变乱中捍卫自己的家园。然而登州的一批英雄走了，说书的人没有记录下另一波抗金的登州勇士。我在这块大地上寻找，在他们的县志里寻找，看到一个个族谱绵延着、扩大着，顽强地在这块土地上繁衍。什么叫英雄辈出？一茬茬子孙捍卫着他们的故土，操着乡音，坚守着他们的习俗，这就是一块土地的传奇。

我还是看到了登州的先祖，在徐悲鸿先生的画中，五百位义胆侠歌的勇士与一位身着绛紫长衫的人告辞，他是田横。公元前221年，他的齐国被秦师攻破，遂率领着家乡子弟举起了抗秦大旗。一时间群雄并起。汉高祖摧毁秦王朝、继而剿灭群雄，再次统一天下，他带五百残部避乱于此。汉高祖担心这部分人日后为患，遣使诏安，田横为了五百乡亲的安危，只带了两位随从去与汉高祖谈判。临近洛阳，他停下脚步，对汉使施礼，说：“人臣见天子当洗沐”。汉使应允了他，避开了汉使他对两位随从说：“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说完拔剑自刎。他请两位随从割下他的头颅献给汉高祖，那句潜台词是：这下你尽可放心了！两位悲痛的随从将田横的头颅献上，汉高祖下令厚葬，当坟坑挖好，放下田横的灵柩时，两位随从突然拔出利剑自刎在田横墓里。追随着田横去了！汉高祖并没有尽可放心，派出另一路使臣招降五百义士。当他们闻听田横死节，一齐向大海深处走去，蹈海而死。这一年是公元前250年。

多么悲壮的传奇故事！以后这块土地上出现了民族英雄戚继光，出现了北洋水师站在铁甲列舰上一个个奋身填海的水手，直到1937年，这里如海涛般的青纱帐里站起了无数戚继光，又是一场历史的巧合，孕育倭寇的那片土地延续着侵略的本性，造就了戚继光的土地承袭着捍卫家国的职责。这块大地见证着厮杀的烽烟，也见证了和平的玉帛，英雄传奇从来不是歌舞升平，奏响凯歌需要弹铗击戈。

这里有一座田横山。不远处的胶州湾里还有一片田横岛。田横的遗迹到底在哪里？这不重要。田横率领的本来就是一支抗秦的武装队伍，转战各地，这支队伍彰显的是永远都不臣服的精神，这种臣服与赐封延续了两千年，直到民主的曙光出现在这块大地上。田横意识到了，却总也找不到。假如当时“面南称孤”的是他，而不是汉高祖刘邦，他也会诏安汉军和各路反秦的人马吗？答案是明确的。因为历史就是这么走过来的。田横山是一座历史的里程碑，它诉说的太多，立在大海边，迎接民主的曙光。

离田横山不远是月亮湾，真是奇妙，千顷晶莹的烁石铺于海底，像银河聚星，发出五彩的光。我去过北海的银沙滩，那里也有小小的烁石，是羊脂玉一般的白；我去过马尔代夫的海滩，想带一块美石回去，把一个经纬的纪念留在身边，可是寻不到一块让人心动的石头。有的海岸壁立千仞，惊涛拍岸；有的海滩柔沙万里，金沙一面。只有这里的海滩像一部神话，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种色彩，无数个性的石头构成斑斓的世界。一路英雄传奇缭绕，挥之不去，我想聚集在月亮湾里的彩石就是那些沉留下去的英魂吧？

当人民的共和国诞生，这块土地放弃了登州的名字，改叫蓬莱。是一部传奇的终结，也是另一部新传奇的开始。

（文章作者：孙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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