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东故事】蓬莱打工记：螺丝螺母

秦冰和我同在蓬莱一个镇上的五金厂打工，她人长得小巧玲珑，爱裹一身艳红的衣裳，乍看以为十五六的丫头。有天下午秦冰来上班，一个踏了两脚泥，湿了长统裙的女孩飞也似的跑了来，说秦冰被坏人掳去，室友不在，躺在床上看书的我问清方向奔去，却是虚惊一场。秦冰自此对我很感激。

那一阵有点想家，绝对是半夜辰光，总会梦见父亲穿了膝盖处凸出的长裤，赤铜的肩上扛了白天负重遗下的凹版突出，借东风和星光挥动如箕木锨，一堆一堆金黄的麦子脱颖而出。

那一阵特别痴迷看书，下了班，洗了澡，耳朵里静下来，没有了车床的嗡鸣声，看书不知觉地就迷了进去，其它什么都忘掉了。秦冰捧来厚厚的《聊斋志异》，却是蒲公版本。秦冰自谦地让我译给她听，我蚂蚁缘槐自认高明。译完《连琐》，又引书中词句作一点评：玄夜凄风，流萤惹草；翠袖单寒，幽情谁续？宫词所约，紫带相牵，十七而逝，琵琶围棋，别来无恙；青鸟啼枝，那日复活，开始也是结局，二十年如同一梦！秦冰啧啧惊叹。戏说《婴宁》：昨日游春，随手抛的那剪梅，已被心爱之人收留，叫仆人再折一捆，一定不抵那枝，葭莩之爱有别同床共枕，婴宁憨态可掬，说：不惯和生人睡。秦冰面皮微红，随即窃喜婴宁。我讲一派后惊堂一拍，自嘲：鬼话连篇。

秦冰爱约我打扑克，几次三番，盛意难却，打几把借故溜回宿舍看书，秦冰就跟来和我拉家常，问我有没对象？我拿出和未婚妻子的合影，秦冰翻看到照片背面我的题字：我爱我妻。言不由衷地说我对象真幸福。我说爱情其实就是陷阱，有人走近陷阱就觉悟，有人掉进去才明白。秦冰说她明知自己是掉进陷阱，也还不觉悟的人。

家的诱惑象鱼钩上香喷喷的饵，牵着思乡心切的我。八月的阴雨伴奏着我久违阳光的心情，回家的念头挥之不去。秦冰央求我再待一天吧，我去意已决，最后秦冰取出笔记本让我留言。“年轻总在春季里，祝你在春天绽放自己的美丽。”题吧洋洋自得，冷不丁发现秦冰茫然若失，双眼蓄泪，垂垂欲滴。

很久了，一直疑惑秦冰怅然的表情。收到她从五金厂寄来的书信，倏地一下拨亮我的心灯，现原文抄下。

久别的人：

现在好吗？是不是逃离了大家，在茫茫的人海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分别以后偶尔从别的工友那儿听到你的一点消息，知道你不给我写信是不想破坏我们之间那份浓郁的友谊，但你可知道，远方有人一直都在为你祝福，为你徘徊……

在心里千万次问自己，为什么挥之不去的是你的身影，萦绕在耳边是你纯朴的语言，以后到哪才能遇见象你这样忠厚的朋友呢？无人的时候，喜欢看你写的字，无奈的情绪随之而来，寂寞中满是惆怅。我只觉自己真的象一棵在风中摇摆的小草，那么无助；或许明天不再相聚，但你要记住远方有个朋友愿一生为你守侯，无论你在何方，心在何处。其实你早知道，一直喜欢和你在一起，彻头彻尾无一丝一毫的改变。敬慕你的才华，赞佩你的为人，也为你对恋人的忠心心所感动，将爱埋在心底，我的心在流我的泪。心痛的感觉让我丧失了自信……

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何况你还有那么好一个恋人，不愿伤害别人的感情，惟有独自忍受伤悲。

在分别的那一刻，真正的心碎了，梦破了，唯一的可能每天见一面也没了机会，舍不得你离去，抑止内心的酸楚，不让泪在你面前流。

……

冰

于10.7晚

记得当时给她回信说：虽然我们同在一台车床工作，但不是能配成对的螺丝螺母，你一定会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螺丝。二十年过去了，透过记忆锈迹斑斑的纹路，我想起了秦冰，我想，她一定早找到了自己丝丝入扣的爱情了吧。

（文章作者：朱建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