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东故事】吴庄与老李头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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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自卧龙山起，一树一树的楸木花，摇曳着粉色的花朵。四月春风里，温暖的阳光透过楸木高大的树冠射到山石上，微风吹动着花朵，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连吴庄上空都笼罩着能看得见的已经雾化了的香气。
吴庄位于古九州之一的青州西南山区，村里村外遍值楸木。
吴庄的人似乎都是姓吴的，除了老李头。老李头是三十多年以前来到吴庄的，一直孤身一人。据说老李头的家在江南，一个充满了灵秀水汽的地方，吴庄也不缺水。村头的水井据说是清朝同治年间挖的，夏末秋初的时候，井水就会汩汩的流出井沿来，顺着南阳河直奔大海，也因此吴庄有了一个别名“流井”。
有雨自卧龙山起，春雨打在吴庄村头供过路人休息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不知是哪年哪月铺就的，时间以及不知多少人的摩擦，使其特别光滑“就像江南地主家婆娘的脸蛋一样光滑”，李老头总是这么想。
李老头极善石雕，几把刻刀，一个木制锤子，再加上李老头不愿透露给外人的技法。卧龙山的青石在他的手里，就像豆腐一样，雕刻起来得心应手。一面石鼓，一座石狮，石鼓上兽皮的花纹，石狮子迎风滚动的眼珠，雕的惟妙惟肖。吴庄以及附近村庄大户人家门前摆放的石狮或石鼓几乎全都是他的作品。但真正叫老李头名噪吴庄的却是卧龙山古庙大殿外青石板雕的菩萨，年初古庙大修，主持力邀他重塑佛祖金身，但李老头说他境界还不够，雕不了佛，只敢为菩萨做像。
李老头的菩萨像，衣袂飘飘，目光深邃，嘴角似笑非笑。伫立在卧龙山半山腰的大影壁上，慈悲的庇护着吴庄的一草一木，每一个生灵。但菩萨像似乎还未有雕完。
春雨打在青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嘈嘈切切，“像琵琶声”，李老头这样想，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会想起年轻时爱慕的那个江南女子。
其实李老头年轻时是做琵琶的，他的师父是江南做琵琶的大师，姓李。李老头是大师在秋日白露沾木的清晨捡到的，大师无儿无女，便把他视为己出。李老头自己说他的手艺是从养父那里学来的，他要帮养父做琵琶，雕木和雕石在李老头看来不过是换了一间屋子睡觉。大师仙去后，他北上寻亲，来到古城青州，到了吴庄这个地方，看到满山的楸花，仿佛寻到了根一样，便留了下来。
春雨刚停，李老头就带着锯上山了，他要找一段楸木，一段能够做琵琶的楸木。其实做琵琶最好的是红木或是花梨木，但那都是南方的树种，偌大的吴庄很少能见到那些所谓的名贵树木，李老头要尝试用吴庄随处可见的楸树来做一面琵琶。
长满楸树的卧龙山与吴庄周围的山是格外不同的，别的山都是郁葱的松柏，唯有卧龙山古楸林立，障翠如黛。李老头突然觉得两眼发沉，于是在大楸树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一个盹儿。
春日渐深，偶有风穿林而过，绕楸花，落掌心。李老头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拂去头发上落的楸木花，“楸树？琵琶！琵琶？楸树！”说完便向卧龙山古庙赶去了，他知道菩萨身后的装饰要雕些什么了。
农历六月初六，吴庄赶庙会的日子。李老头赶在庙会前一天，把古庙外的菩萨像全都雕好了，菩萨像身后是轻歌曼舞的飞天，反抱琵琶半遮面，要是仔细看会发现飞天的琵琶上雕刻着楸木花。
令老李头高兴地不仅仅是菩萨像雕完了，他还在古庙找到了合适的楸木，一棵被雷击后又风吹日晒了三十几年的古楸木。老李头还记得刚来吴庄时那年，夏天狂风暴雨，借宿在古庙的他，亲眼看到一道闪电直直的划过苍穹，一瞬间劈在古楸上，火花四射，楸香一刹那充满古庙的情形。仿佛是佛祖在惩戒动了凡心的修者，又好似是千年的楸木在历经光华的洗礼要升仙而去，要劈去尘世的身躯。说来也怪，楸木直直的从腰间劈开，“比用锯锯的还要光滑”，这是李老头看到古楸残木的第一印象。劈开的楸木被放在古庙前，一个多月后竟然又发了芽，开了花，芽枝间粉红的花轻轻地摆动，那香气啊，好似要把千年的精华都要散播开来。开完花，残楸彻底没有了生命力，就一直在古庙前放着，一放就是三十多年。李老头雕菩萨像时，还踩过它做为木垫。经过了主持的允许，李老头虔诚的推着残楸回家了。
李老头不接石雕的活了，消息像卧龙山发育的清泉一样从山间一直传到它能够到达的地方。有心想要李老头石雕的吴庄的大户，不住的叹息。
李老头闭起门来是要做琵琶，一斧一斧的砍去烧焦的老皮，细密的木质比李大师江南造琵琶时用的最好的红木还要好，李老头已经想不出什么来形容眼前的木质了。一斧一斧下去，琵琶的梨形身渐渐显示出来。几天后，一把琵琶在凿子、斧子、锯，还有李老头特制的李大师传下来的工具的磨练中，渐渐显出了它风华绝代的样子。琵琶分为上下两部分，榫卯结构，面板拱形突出于周边，楸木花的浮雕从琵琶颈的最低端一直缠绕到头部。
李老头疯了，村里的小孩子到处嚷嚷着，只见李老头在家门口的石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腿上放置着一把无弦的楸木琵琶，悠然自得的做着弹拨的样子，一弹一拨间，仿佛那琵琶在发音，嘈嘈切切，那响声好似春雨打在村头青石的清脆。
李老头没有疯，他只是太高兴了，李老头又开始接石雕的活了，人们发现他的院子里放着几把石雕的琵琶，形制各异，更叫人称奇的是琵琶的头，是一簇盛开的石雕楸花。
渐渐地，李老头的石琵琶竟然以石雕摆件的方式，出现在了吴庄及其周围的村庄的富有人家的案台上。只属于江南烟雨的琵琶，以另一种方式在北方苍穹下回荡着嘈嘈切切的声响。
去年春天，我和母亲去吴庄看望一个远方亲戚，古庙的老和尚给我讲了他的故事，指着庙前薄衣飘带的菩萨像，说那就是他雕的。夕阳绵长，我看到，反抱琵琶的飞天似乎就要腾空而去。
（文章作者：吴庆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