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东故事】拜谒千佛崖造像

千佛崖造像，安顿心愿的地方。历史在散开云烟之后，却把一段段传奇编排进柳埠村白虎山下。

暮春时季，流水潺潺。我怀着虔诚而来，不为寻找善根。那一尊尊石刻造像，倘若参透其中密码，也许我就有了一把可以打开古人内心世界的钥匙。

山深藏古寺。同样，石造像也需要偏远的地方，不为清修，只为安宁。你想来自然来，不想来，它在闹市中，你依然不会来。

层次分明的石阶上，早烙进无数投石问路的身影。

边上怪石峥嵘，鳞次栉比，乍看是蜷缩牛羊在反刍时光的甜美，细看又犹如做堂罗汉在聆听佛经的要义。一溪云影，让石头翘起的棱角有了更博大的胸怀。上山的路犁开春绿，平平仄仄是山的心跳，是上好的试心术。

佛光普照。寻找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山野的风左抚右拂。透彻的阳光洗涤出一座大山不与它人说的话语。我如一位朦懵的门外人，用好奇的目光扫视这里的一切。

千佛崖坐西朝东。六十余米的石窟，悬空而立，它御得住风雨，托得起沧桑。我从龙虎塔一侧上来，入口处便是千佛崖北端。

那些唐初石刻，历千年还栩栩如生。我能想象得出，在无数人的顶礼膜拜里，石造像高高在上，安享人间烟火。从造像或碑刻记载，寻到的绝不仅是一鳞半爪。

在华夏大地上，石造像似散养于大江大河的游鱼，自在逍遥。

一切肃穆起来，任阳光落下。岩石安静，当年的工匠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悬壁打钎凿岩精雕，一切似乎都复活了。

最北端的两座大窟，是显庆三年唐太宗第十三子赵王李福所造。丰满的形态、慈祥的面部、修长的眉眼，无形之中有一种亲切感。眼里的光芒，略上翘的嘴角，流露出一种万物慈悲的微笑，令人敬而不惧。壁上几尊小佛像自然默契。

向南，是一些小龛。村民百姓求雨得应，共同捐资造像。苦难来于苍天却消弥于大地，我能感受到，人们在久旱逢甘霖之后的喜悦。一龛一佛，少数一龛二佛，偶有小龛一佛二菩萨。门外右雕狮子，左雕力士。佛脚苔藓仅用一片浅绿，就让沧桑迭出。

清风瘦春骨，造像洗人心。于一尊尊造像来说，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别，没有古与今的说辞，更没有多与寡的佛性。

最南端的大小窟龛罗列，造像多而集中，都倚坐莲台舒颜展笑。温雅敦厚间，俨然胸怀慈爱。造像的飘逸仿佛是从大唐婀娜多姿的风采里汲取过来的。

造像能洞悉人世疾苦，洞悉浮生欲望，洞悉真实历史。从大唐至明清，不知有多少深浅不一的人，踩着深浅不一的山路前来许愿祈福。

所有的洞窟都算不上大，二百余尊造像错落有致。宋、元、明各代也有零星增刻，但没有改变千佛崖以大唐为中心的旋律。“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像最大有二米多，小的仅有数十厘米，雕琢均细腻传神。

那些造像曾目睹过帝王之家的权术争夺与荣辱沉浮。在锦绣河山里，对最高权位的争夺总比刀光剑影还惊心动魄。然而，有些东西还不如一尊造像来得永恒。

不管落寞还是孤寂，这又有什么关系，谁能说沧桑不是一种美？历史重门深锁，隐约有扇窗。我回溯元曲宋词，再触及李家辉煌的山河，千年遥远和今世已打开彼此通道。灵性与安静里，脚步与灵魂不再匆匆。

佛灯长明，有一盏终会来引领我。

最南端第一窟造像，凿刻于唐高宗显庆二年，是南平公主为唐太宗祈福而刻。人们希望能够达到佛的高度，可谁又知道成佛要历经多少劫难？南平公主的造像背后，却是拍岸的惊涛。日光照过就有遗迹，身影飘过就有体温。一尊造像，有可能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潮。

一幅幅惨烈的画卷，从这里被掀开一个角。南平长公主是个苦人，初嫁王敬直，因卷入太子李承乾案，被勒令离婚，后改嫁刘玄意。李家王朝仅余一页纸上的残山剩水，还是免不了天降漩涡。她请求天上的父皇在自己的梦里赐上一处四季如春的地方，那里不奢谈江山，也不钟情于庙堂。

因有无数战祸，人心求得安定是不二选择。长公主、刘驸马、赵王福，这姐弟、夫妇三人的造像几乎在同一时间为唐太宗所建。

题记或刻于龛门外，或刻于佛旁。有明确纪年的题记有十则。随着起舞的文字，我可以进入到虚幻而宏大的空间。留有工匠体温的汉字，在岩石里安顿下来，炊烟未老，悲悯恒在。那些汉字的棱角还是触动了我的思绪。

“普及法界，咸同斯福”我逐一走到寂然无声的铭记前，便有了要让啸嗷在山谷中回荡的欲望。缥缈云烟，是历史与阳光熬制出来的一首首好诗。四十余处铭刻，就是四十余个传奇。由“武德、贞观、显庆、永淳……”年号牵线搭桥，造像与历史对号入座。

“大唐显庆三年行青州刺史清信佛弟子赵王福为太宗文皇帝敬造弥陀像一躯，愿四夷顺命，家国安宁，法界众生，普登佛道”“像主刘操亡妹顺妃供养”“像主前旅师上骑都尉刘君操供养”“为亡父母敬造一躯”“像主章邱令王怀贤妻邓”“僧明德知风竹难倚造石像两躯，瞻颜祀祷”“感师敬造像一铺”……为父母、恩师、兄妹、儿女祈福，为众生铺开一条阳光大道，是五千年华夏民族涵养的文化情怀。

齐鲁大地上的烟火，从未熄灭。趁这四月，趁这日朗风清，有理由写下一篇关于人生过往的章节。

（文章作者：周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