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东故事】故乡的花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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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树在我的故乡—章丘石匣，随处可见。花椒树的花儿黄绿色，梗长、蕊小，枝叶间不显眼，百花中不足奇，她的果实却是奇葩。大山深处，一条汶溪水潺潺淙淙，风清日朗，养育出了花椒树的好滋味。
外面的人曾这样赞誉故乡的花椒：“麻是那泼辣辣的麻，给味蕾留下霸道的刺激，香，是麻裹挟而来的香，是汶溪水滋养的奇香。”故乡的花椒很早就成为城里人的青睐之物。
母亲在我耳边甜甜地哼着儿谣：“花椒树当啷植，上头坐着个小麻妮，手又巧，脚又小，两把剪子一起绞，左手绞了个牡丹花，右手绞了个灵芝草，灵芝草上一对蛾，扑闪扑闪过南河。。。。。。
我吃奶吃到八岁，那天，母亲摘花椒回来，还未来得及进门洗手，我就迫不及待掀开母亲的怀，突然唇间袭来一阵冰麻的感觉，我愣住了，半天才憋出“哇”的一声，从此我与花椒记了仇。
秋上，常吃的菜是花椒炖豆荚，菜熟了，泥炉子里的柴火还未熄，揭开锅盖，扑鼻的香味冲出来。二姐把一穗沾满了土豆泥、豆荚子肉，在油里炸得蔫头巴脑的花椒，添进嘴里，细细地嚼着，然后吧嗒吧嗒嘴，冲我陶醉似地：“啊！”一声。我视而不见，可又忍不住地想：花椒真有二姐表演的那么好吃吗？
十岁那年秋，我跟着母亲和姐姐摘花椒去了，青山前大片山坡红透了，我走近了儿谣里的花椒树。母亲踩在树丫上，扳过一枝沉甸甸的花椒枝，专注地摘着。空气中的蝉鸣此起彼伏，停歇空隙，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母亲的手利索地穿过枝叶，一把把掐下花椒穗扔筐里。
母亲让我摘矮处的花椒枝，我用铁钩勾住小筐子挂树上，仔细看时，发现每穗花椒两侧，长着一对长三角形的尖锐植筋，“小麻妮”太难摘了，叶柄上也长满了刺，稍不留神，手就被扎。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那对小剪子，掐下一穗，又去摘另一穗，不一会儿手指肚就生疼了。
母亲强调：花椒穗里有个“蛤蟆眼”，千万不能摘了去，要是摘了，明年花椒就不成穗了，还有：一棵树上一个麻粒子，捏着后，会麻的不行了。长大后，我才明白麻粒子是怎么回事，实际是摘花椒时间长了，扎得手指肚上全是针眼，花椒的麻汁顺进去后，整个胳膊就会麻的不行。姐姐说，那种麻，钻到骨头里。
我摘了一会儿，就不专心了，树底下，有几只大蚂蚁围攻一只“花媳妇”（瓢虫），两个姐姐在另一棵树上摘花椒，不一会儿树摘空了，甩着稀拉拉的青叶子，在风中呼吸。蓝蓝的天空，飞过一只黑乌鸦，嘴里叼着个火红的东西。树下，大蚂蚁已将“花媳妇”拖走，不知去了何方。
“别看了，恁看看两个姐姐，再瞅瞅自己，笨得出奇！”大姐笑了，指着我说：“妹妹的脸热得像大红布似的，别让她摘了，去一边玩吧。”我听了此话，赶忙溜到了堰根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戏匣子，听起评书来。
晌午了，花椒树已摘空了多半，母亲和姐姐从树上下来，扑打扑打衣服，开始吃饭。三块羊肚子手巾里，包着同样的食物：煎饼，咸菜，母亲把她煎饼里卷的豆腐条子拨拉到我煎饼里，并嘱咐我多喝水。第一次在坡里吃饭，竟感到饭也香，水也甜。
回到家，母亲开始晾晒花椒，几天后，花椒裂开了嘴，母亲把干酥酥的花椒皮子收起来，卖了，换来我们的学费，又把剩下的花椒种子用石磨压成油，装在空酒瓶子里，用来炒菜。花椒油炒的土豆丝，闻着有点呛有点辣，母亲和姐姐都爱吃，我却一点也不吃，我只认豆油，每次都央求母亲为我开小灶。
花椒从两毛钱一斤涨到二十元一斤了，母亲已年迈，我也由十来岁的小姑娘走到了不惑之年。花椒飘香时节，母亲在晾晒花椒时，不小心踩上了花椒种子，摔出去了，整个左手翻转过来，手腕骨折。母亲的手快好时，我才知道。回到家，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一只手吊在脖子上，一只手拿着锅，准备给我煮面条。
我赶紧夺过锅来，母亲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你会煮面条？”“娘，我都快四十了，我还会煮面条？”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俺咋老觉得恁还没长大呢。”母亲的白发闪闪烁烁，倔强地在在我眼前晃着，她的眼神里流露出自责，她喃喃地说：“这次摘花椒可摘赔了，光医药费就花去了好几百，还耽误得你两个姐姐上不成班，老回来陪我。”母亲停止了唠叨，像一棵谢落了果实的花椒树一样，在我眼前轻轻地摇着，晃着。
锅里的油滋滋地响着，我随手丢进一穗通红的鲜花椒，那味道便从油里冲出来，刺激着我。面条熟了，我为母亲盛上满满一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母亲佝偻着身子，带上老花镜，一只手哆嗦着，为我挑去花椒粒。我吃着吃着，突然感到牙碜，想立即吐出来，却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吃起来。花椒没有二姐表演的那么美，有点麻，有点涩，回味起来，竟还有丝母亲乳汁的味道，只是这味道会游走，从舌尖一直深入肺腑。
返济时，母亲坚持让我带上点花椒，那兜通红的花椒，氤氲了整个车厢，我渐渐在这香味里睡着了，梦中我又回到了大山深处，鸟叫的好听，花开的喷香，瓦蓝瓦蓝的天空下，满坡的花椒熟了，远远望去像披了件大红袍！那首儿谣也从故乡的襁褓中袭来：“花椒树当啷植，上头坐着个小麻妮，手又巧，脚又小。。。。。。龙芝草上一对蛾，扑闪扑闪过南河，过去南河是我家。。。。。。”
（文章作者：缨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