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济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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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叶
“或许你没吃过这些食物,但这份心情你一定不陌生。”
——《亲爱的食物》/森下典子
奶汤蒲菜里,藏着正统鲁菜的辉煌和寂寞。
街头巷尾的把子肉,每一片都蒸腾着热闹的烟火气。
酥锅像一位乍见不喜,却能长久相伴的老友。
四喜丸子蕴含了朴素美好的人生期待。
……
济南多名吃,品味济南的一道道美食,就像在解读这座城的性格和历史。食物又往往与个人记忆勾连,它可以制造新的记忆,又能勾起旧的回忆。
➳➳奶汤蒲菜的寂寞心事
前几年,《舌尖上的中国2》的热播让济南的奶汤蒲菜声名远扬,讽刺的是,剧中奶汤蒲菜的制作方法并不正宗,这或许暗含了奶汤蒲菜这道传统名菜当下的境遇:名气虽大,但少有人会做、肯做。
奶汤蒲菜,汤呈乳白色,一根根嫩白微绿的蒲菜段沉浮其中,点缀着火腿丁、冬菇或清水笋等。
喝一口汤,绵密浓厚,回味悠长,从胃到心都被熨贴的舒服极了,再轻咬一口蒲菜,脆嫩的口感在舌尖蔓延,清香之味在口腔扩散开来。整道菜,素淡中有着回味无穷的鲜美。
那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初夏,是蒲菜嫩根抽出的季节,也是吃奶汤蒲菜的得令之时。

蒲菜,是一种水生草本植物,本身并无鲜味,所以要用浓厚的奶汤烹制,吊起它的鲜味。中国人吃蒲菜始于两周,《诗经》里就有“其齐诗人谢眺喜欢吃蒲菜,写过一首《咏蒲》诗:“离离水上蒲,结水散为珠,初萌实雕俎,暮蕊杂椒深”。
当代著名诗人臧克家曾写过一篇《家乡菜味》,历数济南风味美食,其中就提到了蒲菜炒肉,说“大明湖里,荷花中间,有不少蒲菜,挺着嫩绿的身子,逛过大明湖的游客,往往到岸上的一家饭馆里去吃饭。馆子不大,但有一样菜颇有名,这就是蒲菜炒肉……”
据说,品质上好的蒲菜,主要产自济南的大明湖和江苏淮安的天妃宫月湖。
那么此道菜中的另一位主角,奶汤,是用牛奶熬煮的汤吗?非也。
正统的奶汤熬煮有两个步骤,首先,用猪肘、老母鸡、肥鸭、干贝等慢火炖至酥烂,再加入鸡肉泥吸收汤中的杂质,便有了“清汤”;接着,再放入骨头,用足水旺火沸滚将油脂充分打散,使骨髓融于汤,最终形成的乳白色的悬浊液是为奶汤。
很显然,奶汤是用真材实料费工费时吊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奶汤蒲菜很像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吃到的那味茄子:平平无奇的蔬菜,“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
如今的人,鲜少有这个功夫慢慢煨出这锅汤,汤既不正宗,这道汤菜也就失了灵魂。这也是为什么《舌尖上的中国2》所拍摄的奶汤蒲菜让老饕们痛心疾首:片中那位大厨居然用面粉来增加奶汤的白度和黏稠度。有人甚至愤愤不平的断言,“这已经不是奶汤蒲菜,而是一碗面汤蒲菜”。
老饕们的痛心疾首,绝非空穴来风,要知道,这可是被称为“济南第一汤”的奶汤蒲菜。鲁菜的老传统就是制汤,有句流传近百年的俗语叫“马连良的腔,山东馆的汤”,正表明了汤是鲁菜成为八大菜系之首的“根”。
没有一锅正宗的奶汤,就品尝不到奶汤蒲菜、奶汤鱼肚、奶汤火腿冬笋、奶汤全家福、奶汤扒鲍鱼海参鱼唇裙边四宝的真味。
与时下麻辣鲜香的网红食物相比,奶汤蒲菜的确稍显寂寞,也有些曲高和寡,毕竟,新鲜蒲菜只有初夏短短时节可得,奶汤需要费时费力去吊,就连其调味用的“葱椒绍酒”也需要一两个小时功夫制作……这不是一道随时随地可享用的普通亲民菜式,但这不妨碍有人爱它。
每到夏天,总有济南人去大明湖郑重采了蒲菜,切去上面的部分,再把鲜蒲菜根部那一截细细得扒开至少“十五六层皮”,才能把适宜食用的蒲菜给扒出来。
奶汤蒲菜里,是一期一会的自然馈赠,是人之食欲与生活哲学的交融,是每一段念念不忘的夏日时光。
只希望,这道菜能原汁原味地保留下去,
➳➳把子肉中的烟火气
每个城市都有专属自己的味道,如果说奶汤蒲菜是老济南回味悠长的历史,把子肉则是活在当下的市井烟火气。

从外形来看,把子肉就是超大版的红烧肉,又像古代房顶瓦片的细长版。
鲁菜传统重咸香,因此也有人称把子肉是无糖版的红烧肉。把子肉的肉质肥瘦相间,炖得烂而入味,肉嫩而不塞牙。经常炖在一个锅里的还有豆角、辣椒、卷煎、海带、千张等。
把子肉在卤制前通常要先过油,这也是济南把子肉和徐州把子肉的关键差异所在,后者没有过油步骤,而是增加了提前腌制环节。据说,过油会使瘦肉部分更有嚼劲。
传统的把子肉是用蒲草把肉片绑起来煮,没错,就是奶汤蒲菜中被剥下的那部分不能吃的蒲菜皮,这样煮起来肉不会散,而且带有植物的清香。不过现在大多数店都用更简便易得的棉线取代。
关于把子肉也有不少传说,有人说济南的把子肉出现于清光绪年间,也有人说把子肉起源于东汉末年,甚至有人考据称《金瓶梅》中就曾出现“巴子肉”一词……史实究竟如何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把子肉在当代济南人心目中绝对可以挤进美食榜top3。
在济南的街头巷尾,在济南人的午餐夜宵中,随处可见把子肉的身影。一份把子肉,可以是大学生的早餐、打工人的午餐、出租车司机的夜宵。济南人的一天,都可以在把子肉的陪伴里度过,也因此,济南人对把子肉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和亲近。
有人说,吃过把子肉,你就能和济南人拜把子了,也有人说,当大批游客涌到济南街头时,济南人最想说的是:“老师儿,别把俺济南的把子肉吃贵咧!”
价格实惠是把子肉稳坐“王炸”地位的原因之一,济南的把子肉配米饭套餐,一般10—16元价格不等,是实实在在解馋饱腹、方便快捷的街头美食。
咬一口把子肉,肥而不腻、齿颊留香;吃一口豆角,咸中带有丝丝微甜;再之后,卷煎嫩薄的豆皮和包裹的肉馅交缠在一起涌入口中,还有层叠密实的海带卷、圆润饱满的肉丸子、油润鲜香的整根卤制青椒供你选择。
有些街头小吃重外形、重口味,但并不见得抗饿。把子肉没有花哨的摆盘,只有扎实的肉质和实惠的价格,吃完一餐把子肉可以扛过半天奔波,绝对没有“吃了一会就犯饿”、“吃了个寂寞”的被欺骗感。从这点来看,把子肉有着济南人的性格属性—实在。
黄焖鸡米饭也是济南街头巷尾颇具分量的“国民小吃”,近几年来更隐隐有了和把子肉分庭抗礼的趋势。但有人认为它实质上是“好米干饭把子肉”的替代版,鸡肉替代猪肉,成本更低、加工更快捷,并且和把子肉一样有肉有菜又有米。
把子肉,正是人生中温暖、扎实、又日常的一餐,像极了我们走过的平凡而踏实的每一天。
➳➳人生中的酥锅
很多外地人第一次吃到酥锅时,都会被酸到怀疑这是一锅过期的卤味。

济南酥锅,酸味明显,咸中又有微甜口感。
二十年前,爸爸经常来济南出差跑生意,偶尔向我提起,说这是济南的一道名吃,街头巷尾常能见到。二十年后,我在此定居,路口并未见过卖酥锅的摊贩,倒是在农贸市场偶遇过几次。
每次见到卖酥锅的摊子,我就会兴冲冲的跑过去。
一般卖家会支一个牌子,写着“酥锅”二字,旁边是一口或两口大锅。掀开锅盖,就能看到里面半浸在汤汁中的食材:整条的鱼、肘子骨、五花肉、海带、藕、整片的大白菜叶、豆腐干……食客尽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老板会捞出来切片,还会细心的问你,鱼要整只还是切段?
豪气的告诉摊主,每样都来一点,拿回家,迫不及待的解开袋子,放到盘子里。
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是酸的。
已经忘了第一口吃的是肉还是蔬菜了,但那个味道却记得很清楚。不是想象中一下子就能俘获味蕾的味道,首先感受到的,是浓厚的酸味,再接下来,酸甜咸交织的口感蔓延开来,对第一次吃酥锅的我来说,多少有一些挑战性。
第一次吃酥锅的感受,大概可以概括为:也不算很好吃。
但不知道为什么,酥锅软烂的口感、酱色不起眼的外表,却意外的有种吸引力,让我一边想着味道有点怪、也不是很好吃,一边不知不觉吃完了大半盘。
此后,每次见到卖酥锅的,多少都会买一点拎回家。
据说酥锅是老济南人过年必备的一道菜,做起来也挺费功夫,焖煮过程要持续8-10个小时,之后还要淋上香油焖一宿,这才有了开锅时的香气四溢。
酥锅的一大特点是不放水,一口大锅里,全靠白菜的汁液带动食材和调料的混融。
事实上,济南酥锅在原料使用上相当讲究,北园的藕、泺口的醋、唐王的白菜、黄河的鱼都是闻名一时的特产,也是酥锅必备食材。
济南最负盛名的老饭店——燕喜堂,在制作酥锅的过程中加入花生、鸡蛋等材料,老师傅利用这些食材可以做出“双龙戏珠”、“龙凤呈祥”等图案,把酥锅做成了艺术品。而汇泉楼的酥锅则以品种繁多为卖点,酥鸡、酥鱼、酥海带、酥白菜经加工可单独成菜,也可制成一桌酥锅大宴。
无论是燕喜堂、汇泉楼,还是北坦街边的小摊贩,他们的酥锅味道细品起来总有细微差别,但也有共性,那就是“鱼酥肉烂、酸咸甜香、形态晶莹、色似琥珀”。
酥锅对老济南人来说,还代表着乡愁。据说在冰箱尚未普及的年代,为了便于存放,都是到了十冬腊月做一锅酥锅,一直吃到过年。如今的老济南人,每到过年时,即使家中不自己做,也要到熟识的老店里买点酥锅提回家。
仿佛有了热气腾腾的酥锅,这个年,才算圆满。
有人不满的抗议,说济南的酥锅其实发源于博山,博山酥锅才是正统。事实上,整个鲁菜的源头都在博山,但发展到今天,博山酥锅和济南酥锅各有自己的拥趸。或许得益于地缘,济南酥锅的名头难免更响亮一些。
作为普通食客,我只知道,酥锅并不是普适性那么强的美食,有人吃过后欲罢不能,有人尝过后敬谢不敏。即使在山东境内,也只是在济南、淄博(尤其是博山)等几个县市流行。
对我来说,酥锅就像一位乍看上去不那么合眼缘的朋友,交谈互动过后却渐渐体味到对方的踏实与温厚,最终成为生命中重要的存在。
➳➳四喜丸子的美好期许
很长时间以内,最喜欢吃的一道菜,都是四喜丸子。
只要一想到它圆滚滚的外形,肉质挤挤挨挨的聚在一起形成的不甚光滑的表皮,还有包裹住它的浓郁芡汁,口水就会不自觉的分泌,同时脑中回忆起过去吃到四喜丸子时那细密扎实的肉感。

四喜丸子是传统鲁菜之一,知名度颇高。其用料不算复杂,多用五花猪肉、鸡蛋、冬菇等材料拌在一起做成大肉丸子。淮扬菜中也有一道类似的菜,叫“红烧狮子头”,但我总觉得四喜丸子这个名字更好听些,让人想到福、禄、寿、禧四字。
一颗圆滚滚的肉丸子,寄寓了朴素美好的人生期待。我想,给四喜丸子命名的人,大概怀着父母给新生儿取名一样忐忑又郑重的心情。
很多济南人认为,最好吃的四喜丸子还要算‘燕喜堂’的,但这家始创于1932年3月的老饭庄已于上世纪90年代转卖店面,此后浮沉数年,如今的‘燕喜堂’总归是还在,走的是私房菜路线,但味道是否正宗,或许只有老济南人才能评判。如今的燕喜堂地方不大,有人嫌地方小,坐的不舒服,但也有人专程从天津、东北坐高铁来二刷、三刷。
从食客发布在网上的照片来看,臧克家80多岁时写的牌匾还在,并不像民谣歌手所唱的那样“昏暗又没落”。
我没有尝过燕喜堂的四喜丸子,倒是吃过梅飞酒家的狮子头。在这家屡屡出现在鲁菜必吃榜、鲁菜老字号店铺榜单上的老鲁菜馆,狮子头是风很大的必吃菜品,分为净肉版和鸭蛋黄版,味道都很诱人,只是加了鸭蛋黄的口感更丰富一些。值得一提的是,这家的狮子头肉馅里均匀的混着马蒂粒,清爽解腻,一个完整的狮子头下肚完全不会腻,反而想再来一个。
2019年时,济南市文化和旅游局发布《2019年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项工程拟入选项目名单》,市中区四喜居的“四喜丸子”就榜上有名。
这家传承了100多年的老饭馆做四喜丸子有一套十分考究的流程:选用肥瘦2:8的猪前肘去皮去筋;用木棒手工敲打15分钟唤醒肉质的鲜味,继而用刀粗斩细切使口感爽滑;手工搅拌时,为防止手温过高使猪肉中的蛋白质变性,还要用冰块给手降温;最后,它摒弃了很多人做四喜丸子时炸制的手法,仅用高汤煮制。
骨肉腥臊,却能在人的手法技艺烹饪下,变为回味无穷的美食,这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就像人的一生,无论起点如何,总归有无限可能。
一颗四喜丸子里,藏着对人生的美好期待,更有认真热爱的生活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