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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印象记:济南的冯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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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济南,他是一位媒体工作者,也是一位风雅文人。

推荐人语:岁月匆匆,身后是白花花的一道时间的碎片。粗算一下,和老冯认识也十几个年头了。这位曾经的援藏干部或许是因为长期身居于雪域高原,在苍茫极地磨练出了一份对人生的豪迈与执著。

在济南,他是一位媒体工作者,也是一位风雅文人。写诗、画画、刻印、练书法,这些业余的乐子在他退休以后,纷纷浮出水面,泛起波澜,成了日常主业。他凭籍诗、书、画、印四绝独步当世画坛,博得好评如潮。

多年交往,我深知老冯的艺术个性。为人处世低调谦卑,艺术表现上却狂狷阔达,不被浮浪的名声所累。在我看来,他醉心于艺术,更像是一种修行,为祛除世俗的贪嗔痴慢疑,为清真、为忘我、为智慧,得欣慰。寒来暑往,有时候是黎明,有时候是深夜,避开喧嚣,老冯独自在他的画室里,面对宣纸,或写或画,完全是一种“六经注我”的投入。每次去他的画室品茶、交谈,欣赏他带着墨香的作品,总有一种“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喜悦。

老冯从事艺术创作的心态,颇耐得住寂寞,颇有静气,如白居易《夜船援琴》: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在艺术上,老冯永远保持自律,属于“响鼓不用使劲儿捶”。

推荐人刘勇 (原济南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原济南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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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许久才写这篇文章,因为冯少华先生的“气场”过于强大,不知如何落笔,从何写起。遥想《论语》里夫子自道:“述而不作”,今人演绎成君子动口不动手,真觉得是一种智慧。

杜甫有诗《陪李北海宴历下亭》,我唯独记住了“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自古以来,能被“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府接纳、包容的名士们,想必不是达官贵人、也不是豪商巨贾。《世说新语》里有标签:“名士不需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也。”

闯荡江湖的东北汉子冯少华先生刚过了耳顺之年,私下里我一直称他为冯爷,爷字在当下比老师、先生、师父、同志甚至大师、教授、主任、局座等听起来顺耳。我们可以称冯少华是古典诗人、是丹青高手、是擅书者、是印刻家、是青铜器收藏家……倘若一言以蔽之:他是一位寓居济南的真名士。

他的好朋友、小说家马原有言:“少华当真有太白之豪情。”著名报人郝桂尧曾说:“诗情画意,只能从情感丰盛的生命中洋溢而出,一个东北儒者在孔孟之乡寻找到了自己的生命方式和艺术根源。所以他把世俗活成了诗与画。”我喜欢相声演员唐爱国的评价:“好烟,好酒,好茶,好友。好字,好画,好诗,好人。这八个好字,是我对少华先生的感受。”这也是我和我那一干朋友相同的感受,与冯先生在一起如坐春风、如闻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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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三年以前,从外宣口卸任的老干部刘勇老兄应邀去日本看眼疾,作为伴手礼他曾捎给我一幅书法作品,宣纸一打开,字字稳健而有律动,细看有点章草的风骨,所谓“临于池,酌于理,师于物,得于心,悟于象,而后入草书妙境”。作品还附着一本宣传作者的小册子,上写着:“冯少华,字未了,号鸿一、东山道人、蟹翁。祖籍辽宁,祖居蓬莱,少年学书、学治印,青年学诗、中年学画。在西藏工作十三年……”实不相瞒,我那时候正在为写论文研读“骨董”,评判各路书家的字体、款式、章法、布局、体势、运笔,过眼的字画几百上千张是有的,对这幅字也没怎么留意。宣传册子我留下善待,作品送给了一个住持黄檗宗寺庙的日本老僧,老僧甚喜,裱好后挂在他的方丈里。这白胡子老住持也是西日本地区少有的书法好手,写了一辈子字,见多识广,境界极高。我记得他对冯先生书法的评价是:“看得出来,这个人是认真研究了孙过庭书谱的。”在日本,只有谙熟孙过庭理论的人,才有资格写草书。果然如他所料,冯少华先生后来有诗为证,《临孙过庭书谱有怀》:

“学书入晋唐,篆隶逐草章。钟张羲献后,过庭道论长。欲寻草之秘,书谱锦囊藏。拟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怏。六篇烂于心,临池不彷徨。复追十七帖,汉魏窥钟张。酒酣旭欲颠,酒醉素堪狂。同归怀瓘论,万殊裁一项。挥毫三十载,碑帖垒半床。游目知遐迩,高怀览四方。书学从大道,天地任鸿翔。”

为什么留下宣传册子呢,因为上边有作者原创的几十枚印刻作品,乍见,便让我眼前一亮。那些篆刻,布局、造型和线条实在是饱满、阔达、圆融、静穆,既有泱泱汉家气象,又带着绮丽而神秘的域外风韵,我想,也许和他援藏十三年有关吧。

时隔半年,我抽冷子回国,在刘勇先生的引荐下去拜访济南的冯少华先生, 他的工作室在建兴路一个居民小区里,那是几栋爬满青藤的小高层,闹市里难得有这样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雅处。值得一提的是,那次,冯先生送我一本他自己编纂的《西藏嘛呢石刻》,沉甸甸的厚如砖头,著名藏学家、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王尧先生称之为:“一部破天荒的旷世奇书”。在这部四百多页的大著里,收录了关于西藏嘛呢石刻的五百多张照片和七百多张拓片,这些珍贵的造像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视角去遥看丰富多彩的藏传佛教造型,以及栩栩如生的民间石刻艺术。那些注入了佛性与人间气息的石头的群落,几乎遍布西藏全域,在山脚处、石崖下、大路旁、古老的村口、干涸的河床里、在格鲁派寺庙的周边,可以看到数不清的嘛呢堆,那些嘛呢石刻静静地守候着雪域的岁月,上百年、几百年、有的甚至历经了一千多年的时光。

我把《西藏嘛呢石刻》带回日本,捐赠给东亚大学东方文化研究所,引来一片啧啧称赞。这本书让我对藏传佛教的世俗性充满好感与喜悦(隐隐的法喜)。冯少华先生在书中写道:“嘛呢石刻就像藏传佛教投向民间的一个影子,既为佛教服务,又向大众展示了佛教艺术的无穷魅力。从藏王松赞干布提倡佛教开始,嘛呢石刻就伴随着佛教在藏区的兴衰而一路走到今天,在长达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藏区各地的造像运动一直持续不断,堆积如山的嘛呢石刻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也与日俱增。”

和高大的摩崖石刻、庄严的洞窟造像、五彩斑斓的壁画相比,纷乱的嘛呢堆也许显得过于渺小和寒酸,微不足道,它们往往属于信手拈来的一块石头,被名不见经传的民间石刻艺人,也许是漫不经心地勾勒出古印度大成就者、阿密特尊者、金刚手菩萨、狮吼观音、祥光度母、六字真言,甚至黄鼠狼、兔子、金翅雀、蛇、格桑花、牦牛、抽烟的老者,等等,成千上万的题材,几乎覆盖了整个雪域高原。援藏十三年,冯少华先生的足迹几乎踏遍了藏区,考察、搜集了无数嘛呢石刻的“个性标本”。一看到这些自由、率性的线条,我就会不由得联想到龙山文化新石器的简约与活泼,联想到日本绳纹时代的土器上,被无意间留下的斑斑点点,那是上古部落陶工们清晰的指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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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自况“五十三岁学诗,五十六岁学画”,因为有少年时代开始的习字和治印打下的功底,如今刚过耳顺之年,他就已经凭诗、书、画、印四绝独步当世。有位冯先生的粉丝曾这样写道:看蟹翁的画,深信白石已他界,但国画魂犹在;读蟹翁的诗,宁知陶潜虽作古,然田园风尚存。大学中文系科班出身的冯少华,能入他法眼的诗必是古体诗,他写古风、绝句、律诗,五言、七言,如练混元太极,丹田发力、举重若轻。去年疫情期间他把多年积累的作品辑录成册,计九百三十六首结集出版,书名为《醉月迷花》。此后,创作热情更是一发而不可收,微信的朋友圈每隔一两日就有新作发布,惹来一片点赞。他对诗歌的醉与迷透着“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的苏子气概,试看他的一首七绝诗:

老却东山意恣张,蓬山此去路茫茫。

三春置酒花前醉,一日无诗饭不香。

顺便提一下,古体诗在当代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喜欢读的人不多,会写的人更少,因为古人已经把它推向了极致。我的老友姜辉先曾说过:写古体要放眼时下的取材、立意、造境措辞,但是诗难在格调,格调取决于诗人的自身的襟怀、涵养、器识、阅历等诸多因素的融合。高密的民间大儒王洪修老先生,在他九十岁的时候还呼吁要对古体诗进行现代化改良,他提倡在旧格律的框架里把文言通俗化,把白话文言化,把普通话(含各地方言)的一声二声归于平声,三声四声归于仄声,他把凡是同一韵母的字分平仄各归一个韵部,并且总结了六十多个韵部。

毕竟“诗者,吟咏性情也。”读冯少华的诗,好在见得真性,听他谈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谈严羽的《沧浪诗话》,便知他是对古诗下过苦功夫的,他的诗歌透着一派田园牧歌与清风明月的意象,既有楚辞的南国嘉木,又有汉乐府的北方山峦。为了不眩人眼目,他把写诗的功夫隐蔽起来,刻意拆下七宝楼台,不成片段。就像我们读明清文人的小品,温润缜密,识见高远又紧扣语言章法,有时三言两语就感觉出行文的超逸入神,不可端倪。

冯少华自小聪敏过人,闻名乡里,写诗或许也是早年练就的童子功,艺术终究是相通的。纵观历史,多少文人墨客哪个不是琴棋书画、弓马诗酒拿得起放得下。冯先生满身艺术气质,骨子里风流倜傥,实在像个活在当代的古贤,要不然何以仅凭一本《芥子园画谱》独自钻研,就让日月山川、花鸟虫鱼跃然纸上,给他的中年岁月带来无数乐趣,也惠人多多,据说他的作品在书画网上连年销量第一,收藏者已经遍布全国二十九个省。为什么大众喜欢他的画呢?我觉得他的画是应运而生,契合时代也契合世道人心,物欲横流、快餐文化盛行的当下,我们的心灵太需要诗与画的雅趣来抚慰了。冯少华从少年时代开始就私淑唐代诗人王维,所以他的作品一出手便是“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的诗画一体。

欣赏冯先生的画作,我隐约能看出近代日本的“南画运动”的一缕影子。始于十八世纪的日本“南画运动”是深受中国宋元画风的影响,尤其是中国文人画很受当时的日本画家喜爱。小田海仙、池大雅、与谢芜村、渡边华山都十分出色,文人画的流行一直延续到明治时代,比如富冈铁斋、桥本关雪和中国的吴昌硕、张大千、刘海粟等保持着非常好的私交。但是,到了明治维晚期,日本的文人画或者说水墨画已经不是主流,“以墨为主”的文人写意画逐渐式微。那时候,整个日本画坛已经集体转向,把目光投向西方,狂热地学习油画,引进写实主义,重视造型、线条和色彩。

水墨画向来“以淡为宗”,它排斥过度使用色彩,认为“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我一度对日本画家如何将东西方绘画艺术进行“折中糅合”的探索非常感兴趣。横山大观的“朦胧体”就是很成功的艺术表现,合川玉堂、小仓游龟、小林古径、山本丘人等都是那个时代优秀画家的代表,他们集体完成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蜕变。再往后,出现了东山魁夷、平山郁夫、加山又造、杉山宁等画家,他们在东西方艺术领域驾轻就熟,是当代最有代表性的日本画家,比如东山魁夷的岩彩画完全超越了油画的写实,并且兼具东方的意境美。冯少华的文人画,以画猫、画蟹为人称道,猫有妖气、娇气、富贵气,外人戏称他为猫王,他嫌俗气,不受,却自号蟹翁,因喜螃蟹的笨拙、霸道、张狂和英雄气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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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少华先生,是一九八零年代的标准文青,学生时代就发表了大量诗歌、散文、小说,大学一毕业即志愿援藏,怀揣浪漫与梦想远赴西域,一住就是十三年,做过教师、记者、编辑,一九九七年回到济南从事媒体工作,直到退休后才将诗书画转成正业,乐此不疲。他以文会友结交了三教九流的各路朋友,所谓“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当然也有所谓“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有所谓“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虽过“还历之年”,冯少华先生仍然留着一头长发,不失昔日文青范儿,仍然保持着伶俐而匀称的身材,不胖不瘦不油腻,一双明眸,两排好牙,皮肤白皙如女子,笑声朗朗、气若幽兰。与他品茶、饮酒、谈艺,每每聊到高兴处,他就会点一支烟抽几口,看他神采奕奕,恍兮惚兮使人想到庄子《逍遥游》里的名段:“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上个月,半夜,我把自己写的一首七绝用微信发给冯先生,并附言:请用济南话读之。

冯爷妖猫板桥竹,雪个呆鸟金农书。

画坛几多江湖气,谁家笔墨出风骨。

不一会儿,冯先生回话了:“抽空来喝酒,我有必要给你讲一讲格律。”

(作者仙治,长居日本山口县,现为于齐鲁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外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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